父爱其实一直都在
——-写在父亲节
文/石柏甘泉
我年近四十，父亲年近七十。这么长时间以来，我一直觉得父爱似有似无。因为，父亲的生活中一直都是只有两件事，一件是工作，一件是玩乐。父亲从年轻玩到年老，每天都离不开那些哥们玩伴，玩心可能要大过任何一个男孩子。年轻的时候，他玩扑克，下象棋。年老的时候，他又迷上麻将，可以一天不吃饭，但是不能一天不搓麻。
我的妈妈泼辣能干，里里外外一把手。我吃饭、穿衣、学习、做人，都由她一手包办。我青春逆反需要引导；我紧张高考，填报志愿，需要参谋；我就业、恋爱……都由妈妈全权负责，从来没有爸爸。其实，妈妈的性格暴躁而粗心，这样妈妈的女儿在内心里都是强烈渴望父爱的，但我根本不能从父亲那里得到我渴望的爱抚，得到的可能只是他每月交给妈妈的，他的在当时来说不低的工资，从而给我提供了不错的物质生活。都说“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”，我从小就非常羡慕在父亲怀抱里，纵情撒娇的小女伴儿，每当这个时候，我都会躲得远远的，含着眼泪，偷偷地看……
在我的记忆中，父亲只抱过我一次，那时我四岁。睡到半夜，突然地震了，父亲抱着我，从窗户跳到院子里。我在父亲的怀抱里还在熟睡，后来，寒冷把我冻醒了。我睁开朦胧的睡眼，不知道自己怎么躺在父亲的怀抱里，大家又为什么都黑灯瞎火地站在院子里，又冷又怕，我竟然大哭起来。父亲就立刻把我交给妈妈，自己冒险到屋里拿出棉被，一会儿，我就被裹在棉被里，躺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了。我躺在棉被里非常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大哭，我不想躺在棉被里，还想躺回父亲的怀抱。因为，父亲的怀抱是儿时的我梦寐以求的，可它真来了的时候，又是这样的短暂，我迷迷糊糊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，父亲的怀抱已经收回去了。
童年里，还有一件事，让我至今难忘。父亲是位军人，那时又刚刚提了营长。本来，他在我的心目中，是高大的。
那天，早已过了晚饭时间，父亲又是迟迟不归。妈妈一边唠叨“这肯定又是玩入了迷……”，一边打发我到办公室找他。
我推开办公室的门，打扑克输了的父亲正在被罚钻桌子。
我看到狼狈的父亲，羞愧难当，当时如果真有一条地缝，我都能钻进去，仿佛被众人起哄钻桌子的不是父亲，而是我。
父亲的哥们玩伴，那些叔叔们看到了我，把我拉进办公室，嘻嘻哈哈地说：“来，一块看看你爸钻桌子呢！”
父亲赶忙从桌子底下爬出来，问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我忍住眼泪，没好气儿地说：“我妈让你回家吃饭！”
叔叔们都说：“就玩到这了，散了，回家吃饭了。”
有一位叔叔跟我们父女俩一道走，他问：“老刘，我记得你女儿跟我女儿是一年的，我女儿是二月初七生的，你女儿是什么时候生的？”
爸爸赶紧问我：“小丫，你的生日是几儿啦？”
人家的爸爸把女儿的生日记得那样清楚，可他还问我，我真不想说，可又怕那位叔叔笑话我，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。就说：“五月初四。”
“哦，那你女儿比我女儿小三个月，她上几年级？”
爸爸又扭头问我：“你上几年级？”
我再也忍无可忍了，大喊起来：“四年级！你的女儿上四年级！你记住了吧！”喊完，我就头也不回地先跑回家了。
我一连好几天没搭理爸爸，我真想让他找我谈谈心。但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，照样工作玩乐两不误。
一直以来，父亲在我的内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，父爱在我的内心中就是这样的可望而不可即。直到去年夏天，我得了一场大病。
其实，在去年春天的时候，我已经开始感到疲乏无力，全身酸痛，恶心厌食，脸色灰暗，体重明显减轻，但并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，因为，我一直是体质较差的爱疲劳的人，我的工作又一直是高度紧张忙碌超负荷的。那段时间，又赶上老公要被公派出国工作一段时间，我忙着给他准备东西。孩子的钢琴要考级，我忙着辅导孩子……
结果，老公的飞机刚刚消失在视野里，孩子的过级琴声刚刚停下，我就住进了医院。“急性肾衰竭！肾小球性肾炎！”医生的诊断是吓人的。可我又怎么能马上召回刚刚落地异国他乡的老公呢？我知道，他盼着这个出国的机会已经好几年了，我决定不告诉他，我为自己雇了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女护工。可是谁接送九岁的儿子上下学呢？谁照顾孩子的生活呢？我和老公是大学同学，我们毕业后，双双留在了这个读书的异乡城市，我们俩在这座城市中，都没有一个亲人。虽然，我病了之后，同学朋友，领导同事都纷纷伸出援手，但毕竟不能长期麻烦人家呀，现在，大家的工作生活都是这样的紧张。
万般无奈，我只好含泪给自己年迈的父母打电话，没想到，妈妈上个星期骑自行车摔了一跤，造成左小腿骨折，现打了石膏正在家休养呢。他们怕在外地的我担心，压根就没想告诉我。我一听伤心极了，赶紧说：“那您好好养着吧，就别管我了，让我爸好好照顾您。”妈妈说：“你病了，我们怎么能放得下心呢！让你爸爸去你那，等我能下地活动了，我也马上赶到你那儿去。”我说：“那谁照顾您呢？”妈妈说：“老家这么多亲戚，还能没人照顾我吗？我一会打个电话，你大表姐就来了，她刚下岗，啥事儿都没有，不正好照顾我吗？”爸爸抢过电话：“我马上就去买票，小丫，你别着急，你等着老爸。”听得我泪如雨下。
半夜的时候，胖胖的爸爸已经气喘吁吁地来到我的病床前了，我怀疑他不是坐火车来的，而是坐火箭来的。
当时，我刚做完肾穿刺，由于不会仰躺着在床上小便，憋得呜呜直哭。肾穿刺术后患者为了避免肾脏出血、感染等并发症，必须在床上静躺十二小时，其中，一动不能动地仰躺着要在六小时以上，这样的状态，我是死活也不能排尿的。而医生坚决禁止我起床排尿，而且还要求必须排尿，因为只有通过观察化验排出的尿，才能知道穿刺的肾脏有无出血。爸爸知道这些情况后，急得团团转。男女有别，他又不能上前来帮忙。
他就拖着胖胖的身体，全然不顾旅途的劳累，大半夜地，一趟一趟地往医生的办公室跑。一会儿，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，对护工说：“医生说了，可以让她听听水声。”可还是不行。一会儿，他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，对护工说：“医生说了，可以用酒精给她擦擦。”可还是不行……也不知老父亲来回跑了多少趟，也许是连老天都被感动了吧，我终于排出尿来了。父亲欢天喜地接过护工手中的尿壶，他非要亲自拿到医生那里去。看他那高兴小心的劲头，哪里拿的是女儿的尿，简直就是无价之宝。
第二天早晨，我让熬了一夜的父亲赶紧回家休息。我说：“爸爸，您就不用每天往医院跑了，您帮我管好孩子就行了。”爸爸走后，护工对我说：“你爸爸和我爸爸同岁，看你爸爸的身体多好啊！还能伺候你呢，可我爸爸，好几年前，就需要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轮流伺候了。”我听了，心里非常难受内疚，我是多么不孝啊！
午饭的时候，父亲胖胖的身体，竟然又出现在了我的病房前，怀里抱着给我做的爆炒腰花和菠菜血豆腐，父亲信奉“吃啥补啥”。原来，父亲离开医院之后，根本就没休息。他先把外孙送到学校，然后，去买菜做饭，又冒着夏日的骄阳，坐了六站公共汽车，把饭菜送到医院，女儿的病床前。我不知道一个风尘仆仆，坐着夜车，初来乍到的异乡老人是怎样做到这些的？尤其是父亲，由于在一次军事演习中，打炮把双侧耳膜都震穿孔了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耳朵越来越背。但平时，他是羞于戴助听器的。今天，我看到父亲耳朵上赫然地戴着助听器，头上大汗淋漓。
我住院两个月，父亲硬是每天给我送一次饭，怎么劝阻也不听。什么猪腰子、羊腰子、牛腰子，变换着花样做给我吃，还学着菜谱，给我做菜，熬粥。但是，我的贫血一直没有改善，父亲就怀疑市场上的血豆腐是假的，他唠叨着：“在咱们老家都是买鲜猪血，自己调好了，蒸着吃，你们这儿，怎么没有卖鲜猪血的呢？我跑了好几个市场、超市，都没有卖的……”听到父亲提到老家的特色菜蒸猪血，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。
第二天，父亲再到医院给我送饭的时候，乐颠颠地。一进屋，就赶紧把一碗冒着香气的蒸猪血放在我的面前。原来，他终于在市郊，找到了这座异乡城市的一座屠宰场，给我弄来了满满一大桶鲜猪血。他说人家没要钱，是白送给他的。“这下好了，我已经把这些鲜猪血分成一个一个的小袋，冻到冰箱里了，以后，我每天给你蒸一袋，够你吃一阵子的了。我就不信吃血能补不回血来！”
我都在这座城市居住十三年了，直到今天，我也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屠宰场在哪里。父亲的偏方真好用，这一大桶鲜猪血，我刚吃了一多半的时候，难治的肾性贫血，已经在我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连医生都说这不是药物的功劳，是我父亲的功劳。
父亲除了把我照顾得很好，把我的儿子也照顾得很好。更让我意外的是，从来没看过一眼我小时候作业的父亲，辅导起外孙的功课来，像模像样。孩子的学习成绩，并没有因为我生病住院受到影响。他每个星期还带外孙去老师家上一次钢琴课，他记的听课笔记，认真细致到不放过老师的任何一句话，甚至包括玩笑话，他记着：“这里很好，弹得真顺！简直就是‘我的名字叫顺溜’，王宝强！这里弹得要再幽默一点儿，要像赵本山似的……”
等老妈妈腿好了，赶到我家里，见到我的时候，我已经面色红润，没有病容了。老妈妈感叹说：“你爸爸能整整三个月不玩麻将，这要不是亲眼看到，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。整整三个月不玩乐，对于你爸爸来说是不可思议的，史无前例的。”当然，妈妈来了，我的病情也渐渐稳定了，爸爸又出去开始和我们这里的老头们打麻将了。不过，回来之后经常抱怨，说我们这里的麻将打法和老家不同，他很不适应，经常是输多赢少，但他从来不提要回老家的话，我知道他和妈妈其实都是故土难离的人，但是为了女儿尽快好起来，他们都安心地在这里住着，照顾我，安慰我，帮助我。
病中的人经常是沮丧抑郁的，我也不例外。爸爸也像妈妈一样来开导我。我的病情稳定一段时间了，我就想去上班，马上恢复以前一样紧张忙碌的工作。爸爸说：“小丫，不管是工作、持家、相夫、教子，你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太要强了。医生不是说了吗，你这病就是富贵病，千万不能累着。你住院的时候，那么多病人，难道你还没看到这种病如果恶化了，会是怎样可怕的后果吗？你要懂得害怕，你要学会敬畏这个病。爸爸告诉你，命运不是绝对公平的，有的人不用努力就可能什么都有，有的人努力一辈子，可能也得不到他想要的，所以心态就会失衡，但失衡的心态折磨的只能是他自己。人啊，凡事莫强求，要学会自己找乐儿……”
我盼了三十多年的，这父亲和我之间的谈心，终于来了！虽然父亲的观点，我未必完全认同，但这迟到的父女谈心，还是让我感到了浓浓的父爱深情。
其实，父爱一直都在，只是以前的我并没有完全感到。也许，以前父亲对女儿，对家事都不闻不问，是因为他觉得妈妈更了解女儿，女儿就应该交给妈妈管，自己妻子的能力完全可以让他当个甩手掌柜。
半年以后，老公回国了，他听到看到这一切，非常感动。他对我说：“多好的爸爸，多好的妈妈啊！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那些没良心的话了，什么你从来没感受过父爱啊，什么你妈妈的教育就等于打骂呀……”我当然会赖账：“去去去，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那样的话，我的爸爸妈妈当然是最好的！”
细细想想，生活是现实的，不是文学影视作品。现实生活中的父爱母爱自然也不可能是完美的。而肯定是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的，肯定不是子女最心仪的。因为父母不是圣人，也都是有自己难以克服的弱点的普通人。
而“儿不嫌母丑，狗不嫌家贫”，应该是个永远的真理。作为女儿，我有什么资格一味地抱怨，父亲疏于疼爱，母亲简单粗暴呢？我又回报过父母什么呢？我当年为了自己的前途、爱情，坚决地选择在异乡城市安居乐业，我是否考虑过父母年老之后，会孤苦无依呢？我对父亲在我人生关键的时刻，选择安逸无为，而不是用心付出，一直耿耿于怀。而我又为父母付出过什么呢？我有认真考虑过他们的需要吗？
我突然发现，父母双亲，都已经是满头白发了，已经不知何时开始衰老虚弱到这个样子了，好像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……任何人的人生都是有限的，此生能成为父女，母女，是前生努力修来的缘，我们为什么不互相爱护，而要互相抱怨呢？我决定再也不挑剔妈妈脾气不好，爸爸爱好不雅了，老年人老有所乐，不正是做子女的愿望吗？
我知道我该想的，该做的，都应该是：“女儿能为父母做点什么呢？”，我和老公带父母到医院做了最全面的体检，阿弥陀佛！父母都无大病，都算硬实健康。我为父母买来螺旋藻、螯合钙、蜂王浆、健身器……我希望我的爸爸妈妈能够永远安心地和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，好让我们能够天天孝敬他们二老。我也会常常和老公孩子一起回老公的老家，去孝敬公公、婆婆，老人都很不容易。
其实，父爱一直都在，母爱一直都在，儿女的爱，更应该一直都在。尤其是我们长大成人，有了一份工作，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，爸爸妈妈的儿女也成了儿女的爸爸妈妈之后。